有關世界秩序的幻想——美劇《幕府將軍》與現(xiàn)代日本再創(chuàng)造

文/勞拉申
2024-10-17 12:19
來源:澎湃新聞

2024年,F(xiàn)X出品的日本歷史劇《幕府將軍》成為今年艾美獎最大贏家。這已是這部劇第二次被搬上屏幕,1980年,美劇《幕府》曾獲當年艾美獎最佳限定類劇集和金球獎最佳劇集。2024年版的《幕府將軍》是該劇的又一次復興。為何《幕府將軍》被不斷翻拍,成為美國電視市場贏家?

《幕府將軍》折射了西方對日本歷史的想象,尤其是對世界秩序的重構。日本脫亞入歐成為“西方”的一分子,不是二戰(zhàn)后,也不是明治維新后,而是距今400多年的十七世紀,即《幕府將軍》中德川家康招募英國人為武士并決勝關原之戰(zhàn)之時。日本由戰(zhàn)國割據(jù)走向統(tǒng)一的歷史,被《幕府將軍》與歐洲新教改革、海權爭霸、大英帝國崛起結合。無論是巧合還是必然,德川家康,這一戰(zhàn)國日本的最終贏家,和威廉·亞當斯(代表日后崛起的大英帝國和今日以英美為主的全球化潮流)巧妙地結成同盟,東西勝利者強強聯(lián)手,共同筑造世界新秩序。

始于十六世紀的日本對外開放

《幕府將軍》根據(jù)詹姆斯·克拉韋爾1975年的小說《幕府:一部日本小說》(Shogun: A novel of Japan)改編。1980年,根據(jù)該小說改編的美劇《幕府》由派拉蒙制作、美國NBC電視臺播放,主演為日本著名演員三船敏郎,這本小說還被改編為音樂劇和游戲。

1980年版美劇《幕府》

《幕府將軍》中的日本,不是閉關鎖國和排外的腐朽民族,而是對外開放、高瞻遠矚、具有宏大世界觀的民族。該劇以關原之戰(zhàn)為背景,與美國史學界對現(xiàn)代日本的看法一致。在《現(xiàn)代日本的締造》中,美國史學家馬里烏斯·詹森將1600年關原之戰(zhàn)作為現(xiàn)代日本的開端,德川家康從此獲得最高統(tǒng)治權,幕府制度由此開始。

上圖:16世紀葡萄牙黑船來訪日本; 下圖:19世紀美國黑船來訪日本

開放國門、接受西方,是西方史學家視角下日本進入現(xiàn)代歷史的起點。1856年美國黑船來訪,并非日本對西方打開國門的起點,而是此前的300多年,即16世紀末就已對西方開放。前者是被動開放,后者是主動開放。在西方史學家的視角下:19世紀美國黑船來訪后,日本走上明治維新;16世紀葡萄牙黑船來訪后,日本走上統(tǒng)一。兩次國門開放中,日本將西方文明吸收到自身文化中。

在美劇《幕府將軍》中,16世紀末的日本已經(jīng)非常“西化”。基督教在日本大名和武士階層中的廣泛存在,是日本統(tǒng)治者的思想基石,傳教士則扮演著這些權力核心人物的思想導師。電視劇一開頭,各大名及家臣就虔誠地禮拜祈禱,牧師頻繁出入官邸,完全獲得大名信任。這些信仰基督教的大名,正是江戶時期被稱為“吉利支丹”的基督徒,源于葡語crist?o。

左:人物原型小西行長;右:劇中人物木山右近定長

葡萄牙人來到日本后,九州大名成規(guī)模性地皈依天主教,包括肥前國的大村氏、有馬氏,攝津國的高山氏,豐后國的大友氏等。劇中石田派幕僚、五奉行之一的木山右近定長,取材于歷史上真實的兩位吉利支丹大名,即小西行長和高山右近。小西行長教名奧思定,支持石田三成舉兵對抗德川家康,他的大本營島原,半個多世紀后爆發(fā)了日本歷史上最大天主教教案;高山右近篤信天主教,1613年被德川家康流放到菲律賓。

《最后的武士》中的美國武士(左)和《幕府將軍》中的英國武士(右)

《幕府將軍》的主人公、英國人約翰·布萊克索恩也是基督徒,只不過是被天主教徒視為“異端”的新教徒(Protestant)。踏上日本時,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這里已有許多歐洲白人和基督徒,但當他意識到這些歐洲人是天主教徒時,立即產(chǎn)生敵意,勸導德川家康將這些人趕出去。這位“說英語的新教徒”,契合了以英美價值觀為主體的西方文化界對日本歷史的想象,日本的每次現(xiàn)代化進程都有位像約翰這樣的“說英語的啟蒙者”。2003年美國電影《最后的武士》,就描述了另一位啟蒙者:1876年來日本的美國人納森·阿爾格蘭。這些形象,是西方認知下的日本歷史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威廉·亞當斯會見德川家康

英國新教,為日本帶來不同于葡萄牙天主教的影響。約翰·布萊克索恩的原型威廉·亞當斯(William Adams),日文名三浦按針,原是英國海軍,1598年加入荷蘭艦隊出征亞洲,1600年漂流到日本九州,隨德川家康來江戶,是德川家康的外交顧問和第一位英國出身的日本武士。一方面,他通過肅清以天主教徒為代表的葡萄牙勢力,幫德川家康鏟除石田派政敵,獲得日本最高權力。他讓德川家康認識到,英國與葡萄牙、新教與天主教的矛盾,正在以德川家康與石田三成派的矛盾在日本顯現(xiàn)。通過與葡萄牙的對立面英國結盟,德川家康在權力斗爭中獲勝。1614年,在威廉·亞當斯主導下,日本天主教會解散。另一方面,他幫德川家康構建全新的國際關系。石田派和吉利支丹大名與西方的歐洲開展國際關系,派遣歐使團前往歐洲,而威廉·亞當斯為德川家康另辟蹊徑,把目光放到日本以東的美洲新大陸,派使節(jié)橫跨太平洋抵達新西班牙。1604年,威廉·亞當斯為德川家康制造了第一個西式造船廠,1608年又擔任對外大使,與菲律賓總督羅德里戈·德比韋羅-貝拉斯科接觸,建立日本與新西班牙的正式外交關系。

島原之亂時,幫助幕府軍隊打擊天主教徒和葡萄牙人的荷蘭戰(zhàn)艦

威廉·亞當斯的時代,英國尚未在日本建立影響,沒有官方往來,他為德川家康選擇了最接近英國的替代者——荷蘭。英國與荷蘭都是新教國家,處于資本主義萌芽階段,是葡萄牙、西班牙的新晉對手。為對抗葡萄牙人和九州大名,1604年,在威廉·亞當斯的協(xié)調(diào)下,德川家康派人前往泰國北大年接觸荷蘭東印度公司,邀請其來日本貿(mào)易;1609年荷蘭人雅克·斯佩克斯來訪日本,獲得貿(mào)易許可朱印狀,與日本正式建立貿(mào)易關系,在接下來的兩個世紀里,成為唯一壟斷日本貿(mào)易的國家。盡管史學家批評德川幕府閉關鎖國,但在《幕府將軍》視角中,德川幕府并不排外,閉關鎖國的對象僅限英國的敵人——西班牙和葡萄牙,卻對當時與英國有共同利益的荷蘭十分寬容。1637年的島原之亂中,荷蘭軍隊充當了幕府的軍事同盟,1641年日本專門為荷蘭建“出島”作駐地,“蘭學”影響了日本200多年,是日本在19世紀迅速適應現(xiàn)代化的重要基礎。

左:歷史原型人物細川伽羅奢;右:劇中人物戶田鞠子

在《幕府將軍》營造的對西方開放的日本場域中,新教和天主教的矛盾,巧妙地落腳在戶田鞠子身上。其原型細川伽羅奢,是個集對立面于一身的矛盾體:她是“本能寺之變”中殺害織田信長的明智光秀之女,又為排擠豐臣家正統(tǒng)、奪取權力的德川家康做事;她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卻也認同威廉·亞當斯的新教信仰,會講流利英語;她篤信基督教生死觀,也臣服于日本切腹自殺的死亡觀。最終,全劇以她的自我犧牲為一切矛盾的終極出口,德川家康贏得政權,日本邁入現(xiàn)代化,加入了英國人布局的全球新秩序。

英日聯(lián)盟與世界新秩序

《幕府將軍》將日本戰(zhàn)國歷史,拋入更宏大的世界版圖內(nèi)。16世紀正值歐洲宗教改革之際,既有天主教和新教的教派之爭,也有英荷新殖民帝國與西葡舊殖民帝國之爭,基督教派之爭和全球殖民地范圍之爭,是探討日本現(xiàn)代史的背景和前提。

英國人與葡萄牙人在日本的競爭,也是歐洲宗教改革中的新教與天主教的斗爭。圖為《幕府將軍》劇照

1517年,馬丁·路德發(fā)表《九十五條論綱》,經(jīng)法國神學家加爾文、瑞士宗教改革者烏爾里希·慈運理、英國亨利八世國王,基督教在歐洲完成了教派分離,形成羅馬天主教與新教對立。德川家康與石田三成的斗爭,被《幕府將軍》巧妙轉化為歐洲宗教改革在東洋的延伸,即新教與天主教、新殖民國家與舊殖民國家在東洋的爭奪戰(zhàn)。全劇第一集就闡明豐臣秀吉去世后把持政權的元老高層,都是天主教徒:原型為大谷吉繼的大野晴信、原型為小西行長的木山右近定長,還有豐臣政權的忠實守護者、原型為石田三成的石堂和成,雖未直接點明石堂和成是不是教徒,但他將會說日語的葡萄牙傳教士視為親信。

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一世

德川家康的盟友威廉·亞當斯是英國新教徒。彼時的英國正在崛起,但尚未確立霸主地位。1600年的英國正處伊麗莎白一世時代,恢復了新教在英國的地位,1588年英國戰(zhàn)勝西班牙無敵艦隊,確立英國的海洋地位。不過,當時的英國雖取得一定海權,影響力仍不如最大殖民國西班牙、歐洲最強國法國和神圣羅馬帝國,在歐洲舊大陸上屬于二流國家,直到1688年英國才完成光榮革命,走上君主立憲,正式開啟大不列顛輝煌。此外,英國雖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但1590年的西班牙戰(zhàn)事中英國很快就失敗了,隨即與西班牙簽訂合約,結束對立。此后,英國將海外布局重點放在當時無人重視的北美,即今天美國的弗吉尼亞,將之作為第一塊海外殖民地,亞洲,特別是遠東的日本,并非英國的重點。

威廉·亞當斯是超前的,可謂超越了時代局限。在英國海上實力尚不足以對抗西葡老殖民國之際,卻在日本這個場域戰(zhàn)勝了葡萄牙。他一到日本,就向德川家康透露了西葡瓜分世界的野心,早在1494年,即威廉·亞當斯抵達日本的100多年前,西班牙與葡萄牙就已簽訂《托德西利亞斯條約》,對世界劃分了勢力范圍,將教皇子午線以西歸西班牙,以東歸葡萄牙。

會見德川家康的威廉·亞當斯。《幕府將軍》劇照

影響現(xiàn)代日本的西方人,不只英國人威廉·亞當斯。第一個航海到日本的葡萄牙人安東尼奧·達·莫塔、率領日本遣歐使團首次到達歐洲的意大利人范禮安、蘭學開創(chuàng)者西博爾德等等,都對日本歷史做出貢獻。在日本一方,安土桃山時代還有許多大名都非常重視國際交流,例如與葡萄牙人合作的織田信長、讓歐洲人首次得知日本存在的九州吉利支丹大名,和派遣使團去美洲的伊達政宗等。但《幕府將軍》選擇性地隱蔽了其他事實,只選取了英國人威廉·亞當斯和與英國人合作的德川家康這對組合,弱化了其他歐洲人和日本大名之間的互動。威廉·亞當斯被塑造成大英帝國在亞洲的領路人,引導日本勝利者德川家康走上巔峰。

《幕府將軍》里的德川家康也具備這種超前性,被塑造成一位具有未來遠見、有精準預測世界大勢能力的領袖。他在英國尚未完全崛起時,就選擇了與英國和后來的荷蘭結盟,排斥葡萄牙,從后來的歷史看,他都做了正確選擇,即選擇與勝利方結盟,符合歷史大趨勢。大航海時代的全球霸權之爭中,葡萄牙和西班牙從最初的發(fā)起者,到逐漸衰落,被荷蘭、英國等更強大的新興工業(yè)和資本主義國家取代,這種自由貿(mào)易和全球化持續(xù)至今,英聯(lián)邦和說英語的美國等國仍是今日全球化的發(fā)起國和最大受益者。可以說,德川家康為日本選擇了正確的盟友,賭對了國運。早在17世紀就開始的“英日聯(lián)盟”,為日本加入西方陣營和全球發(fā)達國家俱樂部奠定了基礎。

關于1862年“生麥事件”的日本浮世繪

這種英日結盟的微妙互動,在260多年后的1863年又一次上演。美國黑船到訪日本后的第十年,英國與日本再次歷史性相遇。不同于1600年的那次偶遇,1863年的英國已是世界最強大的殖民帝國,英國軍艦向鹿兒島灣的薩摩藩發(fā)起炮擊,以示對日本的不滿和報復。與威廉·亞當斯莫名其妙地被綁架相似,1862年四位英國人因不懂“見了武士應低頭”的禮儀,被薩摩藩武士殺害,這起“生麥事件”成為薩英戰(zhàn)爭導火索。但與威廉·亞當斯被當俘虜?shù)娜鮿莸匚幌啾龋@次英國人強勢得多,擁有最強海軍的英國,實力遠超日本薩摩藩。

相差三個世紀的英日互動,結局卻奇跡般相似。威廉·亞當斯沒有被殺害,反被德川家康視為同盟,加入日本外交建設中。薩摩藩實權者島津久光與德川家康的選擇和命運也非常近似,1863年,他雖擊敗軍事實力更強的英國,卻看出英國更厲害的國力和世界趨勢,即使在戰(zhàn)爭勝利方的優(yōu)勢地位上,也甘愿“卑躬屈膝”向英國賠款,為的是建立英國-薩摩藩同盟和貿(mào)易關系。這種“卑躬屈膝”很快被證明是“高瞻遠矚”,因為一年后的倒幕運動中,島津久光就借英國之力尊王攘夷,成立明治帝國政府;1865年,他又派學生去英國學習先進知識,誕生了締造日本現(xiàn)代教育制度的森有禮、修正不平等條約的外交官寺島宗則、經(jīng)濟界領導人五代友厚等明治維新先驅(qū)。

歷史成敗觀與切腹奇觀

除了從國際環(huán)境層面,將日本歷史拉入世界秩序中,《幕府將軍》也投射了西方式的勝負觀,這與日本的成敗觀不同。《幕府將軍》中的石田三成,被塑造成反派,甚至企圖與豐臣秀吉的遺孀通婚,是個企圖繼承豐臣權力以滿足私欲的小人;德川家康則是正派的大將風范,是被五大佬頻頻謀害算計的受害者,甚至不惜前往大阪贖罪投降,起兵是迫不得已的正義之戰(zhàn)。這種“成王敗寇”的史觀,合乎西方的勝利者敘事,借助對德川家康的贊美,美化德川家康的英國盟友。

對關原之戰(zhàn)的歷史看法,日本給出了與《幕府將軍》不同的態(tài)度。日本人對失敗者深深尊重和憐惜,對事物的衰敗凋零,抱有贊賞憐愛態(tài)度,由此產(chǎn)生一種被稱為“物哀精神”的美學。日本NHK歷史節(jié)目《轉動歷史的時刻》對石田三成的評價是:“他擁有不輸于任何人的東西,是胸懷天下的智者,作為豐臣秀吉的左膀右臂統(tǒng)一國家。他的目標是不讓日本再回到戰(zhàn)亂之世”;國際日本文化研究教授笠谷和比古認為,“歷史大部分是勝利者的歷史,勝利者被大大美化,而敗者則被不公平地貶低”;在2017年日本制作的本土電影《關原之戰(zhàn)》中,石田三成由岡田準一飾演,是忠誠正面的形象,寧死不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由役所廣司飾演的德川家康,則是城府頗深、老謀深算的奪權者。

德川家臣切腹自盡。《幕府將軍》劇照

切腹也在《幕府將軍》中多次出現(xiàn),對日本武士的自殺犧牲精神,更多是獵奇窺視,以奇觀的形式,滿足西方觀眾對切腹的窺探欲。很多切腹情節(jié)不合常理,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電視劇開頭第一集,維護主公德川家康的家臣,反而因為忠心耿耿而被賜死,以“愚忠”為恥,走上了切腹自殺之路。更令人發(fā)指的是他不僅自己赴死,連剛出生的兒子也要一起赴死,留下的遺孀宇佐見藤還要當?shù)麓遗诘麓铱档拿钕拢魍啴斔沟呐渑肌?/p>

德川家康的忠臣戶田廣松切腹自盡。《幕府將軍》劇照

德川家康的忠臣戶田廣松切腹自盡,也是因為“過于忠誠”,劇情更是到了不明情理的地步。戶田廣松的原型人物是效忠織田、豐臣和德川三代元老的細川藤孝。他不僅對德川家康忠心耿耿,更對德川家康計劃向石田派投降、決心赴死的自暴自棄態(tài)度深表遺憾,多次力諫德川家康不要自我放棄、功虧一簣,而應正面抗敵。為此,德川家康以切腹自殺為標準,要求戶田廣松通過自殺來向其表忠心。戶田廣松的切腹,并非因慚愧羞恥而自殺,而是用來作為其一片忠心的證明。

《幕府將軍》對關原之戰(zhàn)的處理,也選擇性地繞開了歷史事實。德川家康之所以能決勝關原之戰(zhàn),最大因素是小早川秀秋的倒戈,沒有小早川對西軍的背叛,在這場戰(zhàn)爭中人數(shù)不占優(yōu)勢的德川東軍并無勝算。但《幕府將軍》卻跳過了這段各家武士暗地拉攏較量和秘密結盟的歷史,將勝利的關鍵落在戶田鞠子,即細川伽羅奢身上。

戶田鞠子企圖切腹自盡。《幕府將軍》劇照

戶田鞠子,這個集天主教信仰和對英國新教徒同情于一體的矛盾人物,從出生起就帶著“原罪”,她是叛徒的女兒,又效忠德川家康。她像大多數(shù)日本女性一樣接受了不情愿的日式婚姻,卻也與英國人發(fā)展出婚外情。她的切腹自盡充滿斗爭張力,一面是羞恥心驅(qū)動的切腹,一面是天主教信仰禁止的自殺。這個人物最終沒有通過切腹死去,而是通過對他人的犧牲保護,完成日式犧牲精神和基督教贖罪精神的統(tǒng)一。

大航海時代的日本世界觀

盡管《幕府將軍》與日本真實歷史有出入,但對戰(zhàn)國時期日本國門開放的描寫,還是有真實歷史基礎的。戰(zhàn)國時期的日本大名,已多次嘗試出海遠航,與大航海時代歐洲的遠洋出征遙相呼應。

歐洲是日本大名最先啟航抵達的地方。借葡萄牙人航海的步伐,從葡屬殖民地旅行到歐洲。1582年,日本九州吉利支丹大名大友宗麟、大村純忠、有馬晴信,向羅馬教廷派遣了由四名天主教徒少年組成的遣歐使團,使團由耶穌會的范禮安率領,讓歐洲人第一次知道日本的存在。1582年,使團從長崎出發(fā),經(jīng)澳門、馬六甲、非洲,進入葡萄牙里斯本,后又去西班牙馬德里會見國王腓力二世、在佛羅倫薩會見美第奇家族、在羅馬會見教皇額我略十三世,相繼訪問威尼斯、維羅納、米蘭,1590年從里斯本回到日本,結束8年的歐洲旅行。

《四都図世界図》是日本制作的、以大西洋為中心的地圖屏風,收藏于神戶市立博物館

跨越太平洋的美洲旅行,是日本東部地區(qū)大名更關注的通航路線。德川家康的同盟伊達政宗,就派出大使支倉常長向東航行。支倉常長選擇了與天正遣歐少年使團相反的路徑,由日本向東橫跨太平洋,抵達墨西哥、加勒比海,再跨越大西洋抵達歐洲。

支倉常長畫像

1611年,在伊達政宗支持下,支倉常長建造大型帆船“伊達村號”。1613年,在西班牙探險者比斯卡伊諾連的引路下,帶領日本使團前往位于中美洲的新西班牙,即今天的墨西哥。在墨西哥停留一年后,1614年又從墨西哥圣荷西前往歐洲,在馬德里會見西班牙國王腓力三世并轉交伊達政宗的貿(mào)易請求書。1614-1617年,他在西班牙、法國、意大利游歷三年,再從西班牙塞維利亞啟程返回墨西哥,經(jīng)菲律賓,1620年抵達日本。

威廉·亞當斯與日本武士磋商航海技巧。《幕府將軍》劇照

德川幕府還致力于發(fā)展與亞洲國家的通航貿(mào)易。據(jù)官方統(tǒng)計,1604-1635年的32年間,共356船次日本商船得到海外貿(mào)易許可證渡航海外,平均每年11船次,目的地為臺灣島、呂宋、柬埔寨、交趾、暹羅等地區(qū)。許多日本人因此移居海外,遷移到東南亞各地形成日本人町。參與亞洲貿(mào)易往來的大名,包括島津忠恒、鍋島直茂、加藤清正、大村純信、松浦鎮(zhèn)信、細川忠興、五島玄雅、有馬晴信、龜井茲矩、山口直友等10人。

日本繪制的《勒班陀戰(zhàn)斗圖》屏風

戰(zhàn)國時代的日本統(tǒng)治者,對當時世界的國際時事也十分關注。1571年,西班牙、威尼斯的神圣同盟艦隊,與奧斯曼帝國海軍在希臘愛奧尼亞海展開勒班陀海戰(zhàn),最終神圣同盟艦隊取得勝利,這也是基督教歐洲和伊斯蘭教國家一次歷史性的較量,是西方古典時代以來最大海戰(zhàn)。日本統(tǒng)治者非常關注這場戰(zhàn)役,通過繪制關于該戰(zhàn)役的屏風,觀察海戰(zhàn)局勢,學習發(fā)展海洋力量。

小說《幕府》封面

《幕府將軍》的原作小說《幕府》,被很多西方讀者當作認識日本歷史的入門級教科書。1980年,這本小說賣出600萬本,成為最大暢銷書,極大影響了西方對日本的認知。《紐約時報》書評人韋伯斯特(Webster Schott)曾評價道:“還沒有一部小說像這本一樣吸引我,一旦打開這本書,就再也停不下來。”書籍《學習幕府:日本歷史與西方幻想》的編輯亨利·史密斯(Henry Smith)曾估計,在美國大學院校中學習日本歷史的學生中,20-50%都讀過《幕府》,“它幾乎是日本歷史與文化的虛擬百科全書,在這本50萬字的小說中,讀者可以了解到他們想知道的關于日本的一切。受這本書影響的讀者數(shù)量,已超過二戰(zhàn)后所有學者、記者、文學家關于日本著作的總和。”

盡管西方媒體認為中國喜歡對日本強調(diào)“受中國文化影響”,但從《幕府將軍》來看,西方眼中的日本,也是個“受西方文明影響”的國度。原作小說《幕府》的作者詹姆斯·克拉韋爾,曾是二戰(zhàn)時期的日軍戰(zhàn)俘,曾被俘虜于英屬新加坡樟宜監(jiān)獄長達三年,對日本的看法也有“俘虜”式心態(tài),既崇拜日本的力量,又強行將日本的發(fā)展壯大與英國掛上鉤。在《今日歷史》(History Today)雜志中,亨利·史密斯批評《幕府》是“以西方的錯誤方式進行關于日本的布道”。

小說《幕府》在西方引發(fā)了“日本熱”,作者詹姆斯·克拉韋爾因此功成名就,成為西方社會的日本代言人。“曾有個中東石油國家首腦找到我,希望我能為他的國家也寫一部像《幕府》這樣的小說,”詹姆斯·克拉韋爾回憶道,“作為報酬,他愿贈我一艘原油運輸船。”

    責任編輯:龔思量
    圖片編輯:張穎
    校對: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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