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麥青︱關于上海博物館藏《曹全碑》“因”字未損本

陳麥青
2024-09-14 13:27
來源:澎湃新聞

傳世漢《曹全碑》最初拓“因”字未損本,歷來著錄各家,皆首推今存上海博物館的清代沈韻初、顧氏過云樓遞藏之本,王壯弘先生《崇善樓筆記》(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年10月)中,即專列“郃陽令曹全碑(城外本)”條,其中記曰:

“因”字未損本,余見長洲顧氏過云樓藏沈韻初舊藏并跋本及沈雪廬本。顧本今在上海博物館,內略有殘損;沈本缺一頁。其他聞彭二林藏有一本,天津李芝陔藏有一本,陸伯翔藏有一本(陸伯翔,廉夫之子)。陸伯翔本今在蘇州其后人處。

今檢“上海博物館藏碑帖珍本叢刊”第四輯(上海書畫出版社2021年12月)影印的沈韻初舊藏《曹全碑》“因”字未損本,確可見其中稍有因拓本紙張破損而殘缺之字,如碑文第一行(對應裱本,為碑拓部分第一開。以下皆徑稱第幾開,不復說明)“既定爾勳”之“既”字、“福祿攸同”之“同”字右小半,第六行(第五開)“易世載德”之“易”字,第十二行(第十開)“存慰高年”之“高”字,第十八行(第十五開)“臨槐里”之“槐”字“木”旁等,應皆屬此類。而第十二行(第十開)“遂訪故老商(筆者按:此處‘商’字后的字為上面一個‘曰’字,下面一個‘章’字)……”之“商”字,其下半部分不僅可能因洇墨而模糊,且有一條細小白縫,斜穿而過,致其“口”部筆畫看上去略顯錯位。雖此字在該碑斷裂時亦近裂處,然其整個字卻恰在裂縫下方,且稍有距離,理應無礙;而世存稍晚于此本的另外幾種“因”字雖損、碑尚未斷的明拓善本中,此“商”字下半亦多基本完整,則上海博物館藏“因”字未損本中由影印本所見此“商”字下半之種種情狀,是否可能系拓墨或裝裱等方面的因素所致?但究竟如何,恐怕還有待于目驗原本,細察其詳。此外,就影印本可見者,還有第七開(碑文第八、第九行)中“攻城墅(野)戰(zhàn)”,亦錯裝成“城墅(野)攻戰(zhàn)”。

上海博物館藏《曹全碑》“因”字未損本

《曹全碑》第二十二行之“商”字(從左至右:上海博物館藏本、國家博物館藏本、王懿榮舊藏本、安思遠舊藏本、和漢堂藏本)

又王壯弘先生謂“沈雪廬本缺一頁”,因取文物出版社2007年6月影印的和漢堂所收該本,與包括上海博物館藏“因”字未損本在內的善拓諸本互校,并未見缺失。唯其首行“因氏焉”之“因”字,據(jù)馬成名先生《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年6月)中記述,“此本與顧子山本相校,‘因’字略有不同。此本‘因’字筆道纖弱,疲軟乏神。但細察‘因’字與上‘國’字,墨色又似相同。因未見原本,未敢定論,僅以存疑待考。但此冊是未斷本,無可疑議?!比慌c其他未斷諸本相校,其第十八行“貢王庭”之“王”字,筆畫已有明顯泐損。至王氏另外列舉之“彭二林本”,迄今為止僅見上海博物館藏本后沈韻初跋語中述及?!袄钪ペ氡尽睋?jù)說清末曾在趙爾巽處,后流往域外。傳該本“因”字之旁,有翁方綱小字題注。周肇祥《琉璃廠雜記》(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6年10月)中曾記:“補庵藏《曹全碑》,翁覃溪故物。有黃小松跋,桂未谷題簽。未谷定為‘乾’字未穿本,覃溪定為出土最初拓。字字鋒芒轉折如新,‘因’字下橫筆稍填,中間三筆確是完好。此碑出土即有一線裂紋,后即從此斷,‘因’字中間未損,其為初拓無疑。補庵得之其婦翁李芝陔者,芝陔八十一歲手跋,考訂甚精確,天壤瑰寶也?!倍懖璞?,亦不見蹤影。

和漢堂藏《曹全碑》之一

和漢堂藏《曹全碑》之二

上海博物館所藏《曹全碑》初拓“因”字未損本,因系上世紀五十年代經(jīng)蘇州過云樓后人顧公雄先生臨終遺囑、再由其夫人沈同樾女士率子女,與其他古代書畫等珍貴文物一并捐贈,故又常被稱作“過云樓本”。然另有因此而即以過云樓創(chuàng)始人顧文彬(1811-1889)之號,命其為“顧子山藏本”或“顧子山舊藏”者,則與史實稍有誤差。因為此本歸顧氏過云樓之前,曾經(jīng)當時金石學名家川沙沈樹鏞(韻初,1832-1873)收藏,冊后存其題跋二則,其一曰:

碑出土在前明萬歷時,“因”字最先闕;后乃中斷有裂文,后乃“乾”字作“車”旁。余所見舊拓本,“乾”字多未損,“因”字則無不闕者。今歲夏始得此“因”字完善之本,乃出土最初拓也。爰重裝治,當永寶之。同治乙丑十一月小寒節(jié),書于京師寓齋。

知沈氏獲得此本,在同治四年(1865)乙丑之夏,恰與另一安思遠舊藏明拓未斷本《曹全碑》中楊守敬宣統(tǒng)元年(1909)三月間所記“同治乙丑,于京師富華閣見此本,首行末‘因’字尚可見,為沈韻初所得”,正相符合。另一跋作于次年,記其所知有關“彭二林本”之事:“《曹全碑》出土最初拓‘因’字未損本,傳世絕少。向惟彭二林先生有一本,珍秘殊甚。后被下人竊取,攜至嘉定,黃君本誠以番銀六十四餅得之。彭氏欲贖回,不可得,幾啟訟端。庚申之難,黃氏物亦散失殆盡。此冊非二林本,而‘因’字亦未損缺,當以魯靈光視之。丙寅八月十三日燈下,鄭齋記?!蓖问辏?873)沈氏卒后,此本傳至其子肖韻(又作筱韻、小均)之手。再經(jīng)二十多年,乃出以求售?!段掏樔沼洝?span style="color:#7f8c8d;">(中西書局2012年1月)光緒二十五年己亥十二月廿三日(1900年1月23日)記曰:“見沈小均家漢碑,惟《曹全》‘因’字不損本為最?!备籼熘蟮呢ノ迦眨?月25日)又記:“摩挲沈藏碑,即令弢送還?!贝藭r距光緒十五年(1889)顧文彬辭世,已經(jīng)十年以上。而翁氏平日雖頗喜漢碑名品,且留看之后,語亦稱許,然最終卻仍著人送還,未知何故。于是不久之后,遂為顧鶴逸所得,并顏其齋曰“因因庵”。顧氏同郡友人、學者曹元忠(君直,1865-1923)當年為此撰寫的《因因庵記》,今猶存冊尾,可證其事:

昔武平郭嗣伯得萬歷間所出《曹景完碑》,云是最初拓,止一“因”字半闕,而余友顧君鶴逸藏本獨完,蓋即趙子函所見無一字缺壞者。既以名盫,復屬為記。曰:漢石晚出,《曹全》最完。氈椎皕年,捶字至今?!扒迸宰鳌败嚒?,“咸”內成“(筆者按:此處雙引號內的字為上面一個‘二’字,下面一個‘口’字)”。覃溪所見,其猶病諸。遠溯國初,歲行壬子,曝書再跋,碑以中裂。矧更閱歲紀,文字磨滅。求其點畫,須殽阬麫之,填補其刓闕,尟武陽之隸格。君從何處得此本?叔云半圛,忽麗重霄。缺月就沈,復縆生霸。獨抱孤本,照漢時之金薤;親拾劫灰,流明代之煙墨。片石之善,可與共語;家藏之寶,亦以名齋。蓋方之永欣寺中,匣《蘭亭》于梁上;海榴堂里,牓蕭字于壁間。媚古之深,何以逾茲?獨惜走與景完,忝同姓氏;靜思時會,亦際陽九。訞賊之起幽冀,幾與張角;縣民之燔城寺,有甚郭家。而家巷潛身,刊石何世。此又因君寶刻所菀結而三嘆者也。光緒二十六年,太歲庚子秋七月,同郡弟曹元忠題記。

上博藏《曹碑》“因”字未損本后曹元忠撰書《因因庵記》

由曹氏署年,可推知顧氏得此本,應在光緒二十五年己亥歲末(1900年1月)翁同龢看過并著人送還之后的半年左右。鶴逸名麟士(1865-1930),號西津、鶴廬主人等,蘇州過云樓創(chuàng)始人顧文彬之孫。因其父顧承早逝,遂承祖業(yè)家學,為過云樓傳人。尤擅丹青,以山水見長,堪稱一代名家;又與吳昌碩、金心蘭、吳大澂、顧若波、陸廉夫、倪墨耕等,同結怡園畫社。書畫之外,并嗜版本目錄及金石碑版,因得與同好此道的曹元忠,往還切磋。王欣夫先生所輯曹氏《箋經(jīng)室遺集》中,除隱去年款的《因因庵記》之外,還多存為顧氏所收古籍珍本撰寫的題跋文字,而該集卷十三中署年丙辰(1916年)二月的《宋徽宗詞集跋》開首,又憶及“光緒庚子歲,余假館顧氏怡園”,遂知《因因庵記》之撰寫,亦正在此間。另今人田洪先生所編《王季遷藏中國歷代名畫》(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年11月)一書中,有南宋趙孟堅《水仙圖卷》,即《過云樓書畫記》卷五著錄為“趙子固《凌波圖》卷”者,卷后歷代諸家題跋中,有褚德彝丙子(1936年)長跋,最后述及:“此卷舊藏元和顧子山家,后屬吾友曹君直撰過云樓書畫記,成即以為酬。君直歿后,谷孫世大兄以重值購得之”,倘以曹氏年齒推之,此事恐應與《過云樓續(xù)書畫記》之撰寫有關,而曹氏晚年號凌波居士,不知是否亦緣于此?

2006年,一批新出的吳昌碩(1844-1927)手札,現(xiàn)身蘇州。總共七十九通信札中,有七十三通為致顧鶴逸者。后經(jīng)整理影印,成《過云樓藏吳昌碩信札》(謝麟公編,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17年9月)。據(jù)書前《吳昌碩致顧麟士信札考述》一文研究考訂,這批信札大部分寫于吳昌碩四十多歲到六十歲左右,當時其常住蘇州。其中一通整理者命名為《昨晤札》的信中,有吳昌碩以《曹全碑》拓本請顧鶴逸鑒定之語,略謂:“奉去《曹全》一本,拓甚精,祈法眼一鑒,是何時拓手?‘因’字未有,‘乾’字固未穿也。示知為幸,碑望即擲回。”其實,據(jù)留存于世的吳昌碩舊藏及相關題跋等,能知吳氏于包括《曹全》在內的漢碑善拓,亦多用心,卻仍專門求教,意欲得顧氏一言,則當年顧氏的鑒定眼光和名聲,似可想見一斑。惜傳說其生前有意撰寫的那部《因因庵石墨記》,終未見成稿,唯同屬怡園畫社成員的畫友金心蘭(1841-1909)為其所作《因因庵校碑圖》,至今尚存。

    責任編輯:鄭詩亮
    圖片編輯:張穎
    校對:丁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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