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香山論壇·高端對話｜消極和平的世界，需給可持續安全一個機會

全球安全倡議強調的安全觀是共同可持續合作，特別強調要以和平談判的方式來解決所面臨的危機，以共贏思維應對復雜交織的安全挑戰，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

9月12日上午，第十一屆北京香山論壇拉開帷幕，“高端訪談”專題研討會是首日論壇活動的重點，與會嘉賓聚焦“全球視界”和“亞太安全”兩個主題進行交流，在以“全球視界”為主題的“高端訪談”中，兩位嘉賓就全球安全倡議、“全球南方”、國際規則進行深入交流和探討，訪談由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編委吳挺主持。第一場關于“全球安全倡議”高端訪談的受訪嘉賓是外交學院院長王帆和斯里蘭卡前海軍司令、斯里蘭卡駐印度尼西亞及東盟大使賈亞納特·科隆巴哥 。

9月12日上午，第十一屆北京香山論壇關于“全球安全倡議”的高端訪談舉行。 

以下為對話的主要內容。

國際社會整體和平，但并不令人感到安全

吳挺：王教授，您能否更全面地介紹一下全球安全倡議的起源和背景？尤其是近兩年最新的一些進展和發展。

王帆：我想從歷史的視角來看，20世紀90年代初，國際格局出現了重大變化，也就是冷戰結束。冷戰結束之后，實際上國際政治及社會出現了一個叫做國際轉型期的階段，這個階段一直持續到現在，但一個新的、相對穩定的國際政治格局并沒有完全形成。

在這樣的一個背景之下，原來在冷戰期間有可能被抑制的一些危機、一些熱點在國際轉型之中不斷爆發出來，一些安全問題不斷出現，安全危機此起彼伏，而且矛盾在不斷地疊加。較之以往，轉型期的國際社會空前復雜，并且很多安全危機沒有國家去管理，沒有國家去關注，導致這些安全危機不斷涌現出來。

現在，國際社會整體上是和平的，但是我們并沒有感覺到安全，和平并不等于安全，所以我們面臨著一系列安全上的挑戰，面對這樣一些復雜挑戰，我們怎么辦？尤其是大國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發揮什么樣的作用，使得我們的社會能夠既和平又安全，這是我們追求的一個目標。

所以在2022年，習近平總書記在博鰲論壇就提出了全球安全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包含了很多東方智慧的理念，比如說我們強調的安全觀是共同可持續的。我們強調遵守《聯合國憲章》，強調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同時我們也強調傳統安全和非傳統安全要統籌兼顧來加以解決。當然我們也特別強調，就是要以和平談判的方式來解決我們所面臨的危機。這些理念提出之后，應該說得到了很好的響應，國際社會也有很多這樣的共識。

中國不僅提出了安全倡議，在實踐層面也一直按照全球安全倡議的原則推動解決國際熱點問題，中國主張以和平談判方式加以解決。我們從不利用熱點，利用危機謀取一己私利，在公正客觀、尊重現實的基礎上，促進和推動國際熱點問題的解決，這就是我們倡導國際安全倡議的一個初衷。

吳挺：感謝王教授，基于您的介紹，我想問一下外賓，您怎么看全球安全倡議的實踐價值？

賈亞納特·科隆巴哥：我們看今天的世界是非常有活力，也是不斷變化的，這個世界有很多無法預測的武裝暴力沖突事件，比如俄烏危機以及一年之前突然爆發的哈馬斯和以色列的沖突等，這些沖突會產生我們無法預料的結果，不光對直接參與的各方，也對整個世界都產生了影響，比如油價每上漲1美元就會影響很多國家的經濟，而全球供應鏈的擾亂，自由的海上貿易受到干擾，老百姓也要付出額外成本。

這些主要的武裝暴力沖突會產生非常嚴重、且我們無法預料的結果，我們要關注全球的安全問題，需要解決這些問題。我們現在有聯合國、聯合國安理會等組織，但沒有能夠阻止這些重大挑戰，我們的和平不是一個積極的和平，而是消極的和平。

中國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議非常重要，有些人說中國這樣做是有一些全球野心，我不認為是這樣，中國想要做的是真正地建立全球安全，并為此做出貢獻。

中國提出的全球安全倡議就是將各方面比如全球合作共同的安全觀全部納入進來，并且是可持續的安全，同時也尊重國際規則以及全球和各地區機構，也尊重聯合國，我認為全球安全倡議是我們使全球獲得安全的一個機會。

大國博弈過程中，很多國家陷入選擇兩難

吳挺：這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我還想問一下您的看法，您能不能談一下印太地區的安全態勢，您覺得斯里蘭卡可以發揮什么樣的作用？

賈亞納特·科隆巴哥：我們看一下印度洋的安全態勢，這個地區有戰略競爭、戰略模糊、戰略混亂和戰略兩難等境地，我覺得這些詞都可以用來描述印度洋，如果你是一個大國，你就處在戰略競爭當中，一些強國走到一起來應對另外一個強國，這就是戰略競爭，這使得很多國家，比如斯里蘭卡等都不知道該干什么。我們面臨著混亂和兩難境地，被迫做出選擇，但我們真的不能在兩者當中選一個，我們想維護我們的中立，我們想維護我們的不結盟戰略，我們想跟所有人做朋友，但他們卻說你必須得選，要么選我，要么選別人。

這就是現在印度洋面臨的窘境，但現在印度洋還是比較和平的，有航行自由，但在鄰國或周邊國家像阿拉伯海地區存在一些問題，在沿岸地區有一些國家可能存在一些非國家行為體帶來的暴力問題，破壞了地區安全，這些是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不僅僅是沿海國家，內陸國家也是依賴海上貿易的，所以必須保持和平，講規則的海上秩序，這是我們在印度洋所需要的，因為這對全世界都有好處。

吳挺：王教授，我讀過一些研究論文，說中國提出了全球安全倡議，傾向于使用非軍事的方式，比如經濟方略、公共外交等。您覺得像這些現有多邊機制在應對全球挑戰方面發揮著怎樣的作用？現在有效嗎？

王帆：剛才斯里蘭卡學者朋友也提到了，我們中國也一直主張（強調）安全觀的綜合性，要用綜合、共同、可持續的安全觀念來解決問題。

綜合，我理解就是要用多種方式，而不僅僅像有些國家那樣簡單地使用軍事手段來解決安全問題。使用軍事手段解決安全問題是過于簡單化的方式，這種方式在我們看來，并不能根本解決問題。中國主張標本兼治，就是要從系統的層面整體解決安全問題。很多時候，一些危機、熱點的出現和地區的無序、經濟不發展、貧困都是連在一起的，所以我們主張標本兼治，綜合解決這個問題。

正如斯里蘭卡朋友講到的，當今社會存在一些對安全的重大挑戰及問題。

第一是聯合國的權威受損，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二戰之后形成的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秩序總體上是有利于國際社會穩定的，但二戰之后很多年，尤其冷戰結束以來，有些國家把自己的利益凌駕于聯合國的權威之上，熱衷于搞制度霸權。

第二，在大國博弈過程中，很多國家陷入了選擇兩難，他們不想選邊站隊。實際上在整個大國博弈過程中出現了一個問題就是“聯盟戰略”，比如北約在不斷擴張，北約和亞太地區的聯盟也在不斷地合攏，導致了現在全球安全上所謂拉幫結派，所謂陣營化。這使得國際安全、國際秩序出現了很多挑戰，因為結盟導致的一個結果是它是針對第三方的，結盟的目的就是針對第三方的，這本身就帶來了結構性沖突，這使得我們解決安全問題變得更加困難。

如何應對結盟的方式？有兩種方式，一種是形成一個新的陣營與之對抗，兩大陣營局面又會出現，人類又將倒退，重新回到冷戰。所以像中國這樣負責任的大國是不結盟的，也支持像斯里蘭卡這樣的國家不結盟，我們就是要避免這種陣營化對抗。我們不結盟，并且反對拉幫結派形成一種陣營化的所謂安全格局，這對地區、對全球的安全將造成致命的挑戰。

我們主張真正的多邊主義，真正的多邊主義一定是要有一個真正的權威，這個權威就是聯合國，要尊重《聯合國憲章》，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才能推進和踐行真正的多邊主義，大家平等協商，共同促進問題的解決。中國這些年一直在倡導多邊安全機制，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面臨的挑戰是傳統的聯盟，傳統的聯盟是部分國家的安全，而使得別的國家不安全，我們想倡導的多邊安全機制是要超越這個聯盟，覆蓋這個聯盟，使得這個區域內或全球范圍內所有的國家都能夠平等地維護自身安全權益，當然這是一個過程，我們還需要繼續努力。

解決軍事沖突的兩個詞：外交、對話

吳挺：我們講了很多非傳統安全、威脅，我還要回到傳統的安全問題，也就是全球發生的軍事沖突，想問兩位教授，兩位認為地區和全球的大國應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去解決這些問題？

賈亞納特·科隆巴哥：我有兩個詞：外交、對話，而不是武器，這是我的答案。

我相信任何沖突都必須使用外交和對話來解決，我們不可能說完全地防止或者讓它們消失，所以我相信我們需要給外交和對話一個機會，通過調和、談判，可以將任何的沖突轉化為長久的和平。

王帆：我再補充下。我覺得對熱點危機的解決和控制，我們要注意兩點：

第一是預警。我們要盡可能早地預判將出現的危險，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最重要的是要避免誤判，所以國與國之間的溝通、交流甚至對話機制是特別關鍵、特別重要的。

第二是形成危機管控機制。大國之間出現誤判而引發的戰爭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劇，將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所以需要有危機管控的機制。推而廣之就是在區域內甚至在全球范圍內有這種危機管控機制，而這種危機管控機制不是一兩個國家能做到的，而是要有更多的國家，大家共同參與，這又回到了剛才那一點，就是多邊安全機制。

多邊安全機制是解決人類安全問題最重要的一個渠道，我們看到現在有一些國家實際上不想真正解決危機，而是在利用危機，保持一種可控危機，想讓它更緊張就更緊張，讓它緩和就更緩和。這樣的做法導致了很多危機、熱點問題、難點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所以要有一個長期、綜合、根本性的方案來解決我們的熱點問題，其中一個前提就是各國解決熱點危機問題不能夾帶私貨，不能只為自己的利益而去解決這些問題。

所以我想每個國家都要在這個解決危機的過程中更加積極有效地參與，同時更好、更有效地預判，利用現在更多大科技、大數據的手段，更有效、及時地預判可能出現的危機，把這種危機消除在萌芽狀態，這才是對人類最為有利的。

大國協調機制面臨很大挑戰，建立“信任”很重要

吳挺：我認為這就是為什么香山論壇這么重要，因為提供了這種對話的平臺。只剩幾分鐘時間，還想問兩位先生的一個問題是，今天我們討論的問題下一步會有什么樣的發展？對全球安全倡議您有什么期待？

賈亞納特·科隆巴哥：我補充一下安全和發展之間的關系，我認為這是非常重要的，對很多國家而言社會經濟繁榮是很重要的，如果經濟不繁榮，會面臨很多問題，進而會影響到治理，所以我認為安全和發展是相關的，全球安全倡議也提到了這點，非常重要，我認為這是一個方面，我們必須非常關注。

我們不需要完全相信彼此，但“不信任”也是一個主要的問題，我們如果有嚴重的不信任問題，就會導致軍備競賽，甚至核戰爭、核軍事的競賽，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我們知道現在有一些核大國不是很友好，我希望它們不要開火，但如果他們一旦開火，大家都會有損失，所以我覺得領導人、學者必須得坐下來，要做出承諾，做出全面的政策陳述，講清楚我們未來到底要怎樣治理這個世界。

吳挺：時間有限，最后請王院長做一個總結。

王帆：就如斯里蘭卡朋友講的“信任”是很重要的，但我覺得信任的前提是我們有更多的共識，當今社會的一大特點是，我們說國家協調讓位于國家失調，尤其是大國協調機制現在面臨著很大的挑戰，所以我們要建立信任。我想全球安全倡議的一個目的就是使得更多國家高度重視安全問題，我們要用新的安全理念來解決我們所面臨的安全挑戰，這就是我們，包括香山論壇所要達到的目的之一。

我覺得還有非常簡單的三點。

第一，我們在危機熱點問題解決過程中要避免只顧階段性解決、實際上與根本性解決不保持一致的做法。

第二，要強調用非傳統安全的合作，包括經濟上的互利合作，來推進傳統安全問題的解決。

第三，更為重要的是不論在地區層面，還是全球層面，我們需要更加強有力的多邊安全機制。